心理治療,在剛剛接觸的時候,坦白說,是天真地覺得它帶有神奇力量,就好像有了它,不幸的人從此可能得到美善與拯救

從理論開始的人,也就是所謂讀書人好學生的模式,在學習的過程,慢慢接觸到一些實際的案例,我不知道其他相關領域的學習者如何,但我總是有一種被震撼到的感覺

後來心裡面一直繞著一種很深的自省,所謂心理治療或諮商,第一注重所謂同理,感其所感,思其所思。但是執業人員自己往往和當事人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。我們可能很會念書,做的大多是社會認可的事情;我們工作是為了自我實現,下班了去吃一頓好的或出國度個假,疲憊了有親人朋友支持但是我們的環境和所關注的,和當事人的相差有多遠呢,逃學翹家援交的少女關注的是什麼呢,被虐待被侵害的孩子擔心的是什麼呢?我覺得特別是新手,貿然去說我能夠同理你幫助你,實在是太自大的一件事情

於是開始去碰觸那一個我未曾有太多認識的世界,想多認識一點。儘管希望多少能抱持著所謂的專業,但是對我來說,那個世界太太陌生了,仍像是推開了一扇藍鬍子的門。

我最先開始接觸的是小孩子,剛開始看到他們好奇的眼睛,或是白淨或是黝黑的稚氣的臉,過動般的追趕跑跳,愛玩之外還是愛玩,如果先不要去翻開那些個案紀錄,其實會很難想像他們跟一般孩子有什麼不一樣。原本以為被虐待被疏忽被侵害的孩子會有怎樣的創傷反應,但是照顧他們的寄養父母或安置單位,最常抱怨的那些事,像是偷糖果或文具,或是因為不想寫作業不想洗澡怕被處罰而說謊,乍看之下,跟一般的孩子好像沒有很大的不同。

但是慢慢地,會開始覺到他們是有那麼些不同,有的幾乎無法靜下來,有的三字經掛在嘴上,會對罵會鬧脾氣會哭。我有時離開後想著他們,這樣的孩子,現在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多大的罪大惡極,但是十年後呢?二十年後呢?所有的歹人也都曾是這樣愛玩開心笑的孩子吧,那到底是如何,有人走向了一條難回頭的路?

記得第一次跟著前輩去社福機構帶團體,結束之後,社工結算了當天的講師費用給我們。我第一次拿到這麼高的時薪,而我的前輩的費用更高。結束之後我回家,個案的history塞在我的背包裡,沉甸甸的,我的心情很複雜。當然,心理治療是所謂的專業,訓練的過程要投資很多成本等等;而且付錢的人是政府,這筆錢總是得核銷。但是我心裡還是有一種困惑,這些孩子需要的到底是什麼?我們自己說的專業到底可以幫到他們什麼?

我想著,他們幾乎如出一轍地來自所謂高風險家庭;揍他們的父母有的是粗工,有的從事特種行業,有的精神障礙,有的婚姻關係複雜到不行。清一色地,就是窮人。短短的幾小時裡,機構付給我們的費用,社會付出的成本,是他們的家庭一個月都賺不到的錢。天下絕對有不是的父母,但是為什麼整個社會要為他們負責呢?為什麼有人一樣窮但是就不會這樣壞呢?但是不這麼做的話,整個社會又要付出哪些更大的成本?這裡面到底是怎樣的循環?

以前聽到曾從事社工工作的同學描述一些虐待和亂倫的案件,都會覺得那些人根本不配做父母,根本就不應該讓小孩子繼續待在他們身邊!但是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。對於年幼的孩子,讓他們強制離開原生家庭並不一定是最好的安排。對於這樣的孩子來說,事情並不像旁觀者認為的那樣能清楚劃分;因為你賴以為生的這些人揍你侵犯你,但他們是你賴以為生,揭露要冒著不被信任或被毀壞家庭的風險,更不用說很多年幼的小孩根本無法認知侵害的事實。

孩子在想什麼?除了個案紀錄寫的那些,他們的世界到底長成什麼樣子?把孩子打到重傷的父母在想什麼?侵害自己孩子的父親在想什麼?明知卻視而不見的母親在想什麼?在我安靜的世界,我面對著電腦,讀著一份又一份的逐字稿,推開了一道又一道的門,帶我走近一個又一個我從未接觸的世界……

門後看到的是什麼呢?是恐怖的不堪的讓人對人失望透頂的,還是可能有另一種眼光,唯恐再也看不見門縫後那一絲絲希望的光?

我還在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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