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六清晨，像平常一樣早起。他已經去補習班教書，椅子上留著一張字條：電鍋有早餐。
拿起字條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。風透小房間，來去好自由，是夏天裡難得適合發呆的清爽時分。
我記得，上回和跑兒相談，聊起藥師傅，我形容我和他的關係，像是他新找到的小公寓。透風，明亮，似乎讓我很喜歡；只是它空蕩蕩，還說不準，總得要慢慢堆積些什麼。
一個月過去，小公寓裡該有的都到位了，我喜歡，我珍惜這樣的，在一張字條上不經意地留下情感墨漬的生活。
我想起，昨晚又做了好些夢。想到夢中媽媽氣急敗壞地罵我：那個男的，既然沒有房子還連絡做甚麼，想得都笑了，竟把憨直的媽媽夢得這麼狠心。
我認識藥師傅之後，就趕快告訴媽媽，安她的心，這是我一向的小聰明。媽媽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訊息，索性單刀直入。
那有沒有房子啊，家裡有幾個兄弟？
務實，這是我的媽媽可愛的一點，也是一個傳統母親最基本的願望。我明白，所以總是選擇性地給訊息。
他們家是醫生世家喔，以前在台北黃金地段開設診所。
是啊，只是他父親在七、八年前診所生意失敗，欠了高利貸一屁股債，連夜舉家南逃。這幾年從頭來過，所幸一家安穩便好。
但是這些都不說。我問我媽，房子真是最重要的嗎，她說曖，現在的這種時機，有自己的房子，結婚之後實在是少了許多壓力。我問她，談結婚還早呢。她說那不談結婚要交往幹甚麼？
我想起和藥師傅剛認識時，兩人談起交往的可能。我問他，你覺得可能會有甚麼原因，我們不能在一起。他說，在我的年紀，可能我自己或身邊的人都會催促該結婚，會有壓力。可他從大學畢業就幫著家裡還債，現在才能繼續自己的路，所以還有幾年要奮鬥。
在那當時，坦白說，我鬆了一口氣。我實在恐懼，為了結婚而結婚的人。
婚姻是為了什麼？是人生不可推卻的劇本？為了愛？為了不想跟別人不一樣不想落單的安全感？與子偕老、為人妻母真的是女人生來的本命？
遇到藥師傅之前，我曾沉溺在或許要一人終老的悲傷中。而當一個女人開始需要心理準備這些，可能她就開始有了機會，去想像另一種生命的可能性，那是另一種人生旅程。人生多少選擇，婚姻或不，我沒有答案，可是我開始了解，不管哪一種，都不是那麼容易的選擇。
我曾有過與一人終老的強烈渴望，我也認為自己會愛去哺育一個新生命。也許對婚姻或感情在人生中的意義，從前我有過我的回答──為了一種我要的關係。而這些日子以來，我不再確定那是否存在，或是即便存在，它如何存續？我只是彷彿大夢轉醒，一心一意想要一生一世，把巨大的希望投注在無法強求的事情，若是汲汲營營終究不能，若是唯有那一人才能完整，沒有那一人的人生是否就枉廢？多苦呢？
跑兒上回告訴我一句話：凡事太盡，緣分勢必早盡。我這幾年好像懂了多一些。
現在我想要的，只是相愛在每一天，在今天。在我媽媽眼裡，藥師傅這樣一個男孩子可以說是一無所有。可是今天，我愛他的韌性，愛他一夕之間從王子變乞丐時，還能扛起家，攜著父母，胼手掙活。我愛他在所有不多的時候，卻不吝惜把他擁有的分享予我。今天我愛，我無法預測明天無法約定未來，我愛在今天。
我愛在清晨醒來，透風房間裡留著一張字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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